灰蒙蒙的天空越压越低，凛风卷起衰草枯叶呜呜嘶嚎着，此时方到正午，天地间却晦暗得宛如将夜。
“天色好奇怪…………”
魏清歌推开破旧的木门，瘦小单薄的身子探出来望了望，仍显稚嫩的嗓音，却有着不符合七八岁孩童的忧虑。
冷得刺骨的风钻进了房里，魏清歌忍不住搓着小手，跺着脚身子哆哆嗦嗦。
“清歌姐，小君饿……”
也是稚幼的孩音从身后响起，魏清歌闻言转身，看到自己的二妹魏清舞和年仅四岁的幼弟魏清君都两眼汪汪地望着她。
魏清君饿得小脸发青，却抿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魏清舞的脸色同样不好，她将冷得发抖的幼弟搂在小小的怀抱中，但她自己也不停地在哆嗦。
魏清歌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酸涩。又往门外探望了一下，随后将门掩上，回头看着两个又冷又饿的小家伙，嘴唇抖了抖，走过去摸摸弟弟妹妹的头，脸上笑开来:
“爹娘就快回家了！他们会带吃的回来，堂屋冷，咱们去里屋等着就好了！”
两个小家伙都很听话，听到大姐这么说了，也都笑了起来，三个孩子去到里屋，互相抱在一起取暖，等着爹娘回来。
互相挤着抱着，身体终于渐渐暖和，外面寒风呼啸，屋里却很详静。
听着寒风吹打门窗的声响，魏清歌搂着弟弟妹妹的手不自觉紧了一分，想着一些事情。
如果能熬过这个寒冬，到来年开春，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就满八年了。
当初她很快便明白自己是转世穿越了，之后也清楚了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并不同于以前所知的古代，虽然仍是那片土地，却是不曾记载过的朝代。
不过这些都属大方面的时代背景，于她个人却不会造成多大的冲击，然而真正的问题恰恰出在她个人身上，前世本是堂堂男儿的他，今生呱呱坠地之时，却是一个女婴。
在这个绝大多数人迷信鬼神的年代，任何出格的举动多半都是被当作妖孽祸害，要用火烧死的，因此，她过去的这些年都老老实实的扮演着幼稚女童的角色，不会有超出这个年纪或是时代的表现。
她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旁观者，对于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多少真实的感受，也未从内心里，真真正正的融入这个家。
她是这么认为的。但今年，她家所在的扈州天干地旱，从今夏至冬，已有整整半年滴雨未降。
老天爷用干旱与饥饿让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上，哪有能置身事外的？她也不是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人，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亲情终究在不知不觉间烙在了心上，看到家里人受苦挨饿，魏清歌会忍不住感到鼻酸眼热，原来自己早就把清舞、清君和爹娘当作了真正的家人。
等了好久，屋外终于有了响动。
清舞、清君迫不及待地跑去堂屋开门，魏清歌也赶忙跟了出去。
“爹爹娘娘，爹爹娘娘……”
还未将门完全打开，两个小家伙便口中不停地唤起了爹娘，待门打开，门外的人除了爹娘之外，竟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妇人，见了生人，两个小家伙立马不出声了，跑到娘的身边一左一右抱着娘的大腿，探着小脑袋好奇地瞅着那妇人。
“爹，娘！你们回来了。”
魏清歌站在门前，也唤了一声，随后也打量起那位妇人，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花棉袄，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儿，笑眯眯的眼神就在三个孩子身上打转儿。
魏清歌看着这妇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问问她是什么人，娘亲却赶忙将三个孩子带进了屋，而爹爹仍在屋外与那妇人说着什么。
“娘娘，小君好饿……”
进屋后清君仰头望着娘亲，娘亲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米，目光扫过三个孩子，看着清歌清舞的时候，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笑道:
“不着急，不着急！你们看，咱家有米了！娘这就去煮粥！待会儿咱们就有热腾腾的白米粥喝了！”
清舞清君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他们都吃了一个多月的草根树皮，好久没见过米饭了，此刻兴高采烈地围着娘亲欢呼雀跃。
魏清歌却莫名地感到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注意到了，娘亲的眼眶有些发红，捧着那么一小袋米，手却颤抖着，眼眶红也许是被风吹的，手抖可能是被冻的，但娘亲眼底里的那份无奈的痛楚让魏清歌不小心给捕捉到了。
“娘。”
魏清歌叫了一声，想问娘亲这米是怎么来的。
“怎么了？大丫头。”
娘亲看着她，忽然，她感觉娘亲的眼神像是恳求着，恳求着她什么也不要问。
“娘……”
她的嘴唇动了几动，再看看欢笑期待着的清舞清君，喉咙里除了一句娘，竟再也发不出其它声音。
“娘！清歌也好饿。”
“好！娘这就去煮粥，再等等，一会儿就好了！”
娘亲的声音也颤抖着，仿佛是逃跑的去了灶房煮粥，三个孩子围坐着饭桌等候，那个妇人探进身子来看了看，接着就走了，随后爹爹进了屋，神情沉重，但他走到桌前时，已经换上了笑容，之后坐在桌旁，低头沉默着，时不时抬头看着清歌清舞发呆。
看到爹爹这个样子，想起了娘亲的神态，想起了那一小袋米，想起了那个妇人，魏清歌心里很是不安。
不安归不安，她此时饥寒交迫，却也无法思虑太多，等到一家人一起喝完粥吃过午饭，爹娘也十分默契的不再有怪异的神态，一切恢复如常，魏清歌便没有继续纠结方才那份不安的心情。
这样过了两三天，家里除了有热米粥喝了这样的“一大快事”外，并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魏清歌不安的心绪才彻底平复下来。
天色阴郁了好几天，气温也越来越低，这个冬天，注定有大把的人挺不过去了。
爹娘脸上又显露出沉重的忧色，那样小小的一袋米，这几天再怎么省着吃，也终究是吃完了。
之后那妇人又出现了，仍旧与爹爹说了些什么，再之后家里又有了一小袋米。
隔天一早，天还未亮，魏清歌却已经醒来了，旁边的清舞清君紧紧地挤在被窝里，睡得很熟。
“和哥，你真的同意王婆了……”
外屋隐隐约约传来娘亲刻意压低的声音。
“……”
魏清歌没听清爹爹的话，或者说他并没有说话，但魏清歌心里的不安再次翻涌上来，轻轻掀开被子下床，蹑手蹑脚地凑到门板后面贴耳偷听。
外边娘亲似乎哽咽起来，呼吸的声音急促得一长一短、忽轻忽重，如同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来颤抖着的声音令人难受得窒息:
“是...是大丫还是二丫？”
到这句话说出来以后，魏清歌心里一沉，脑海之中却已想清楚了那妇人的身份，她是个牙婆！也就是所谓的人贩子！现在的情况再明了不过，家里已经难以养活三个孩子了，不得不卖一个！
魏清君是儿子，而这终归是个重男轻女的古代，被卖掉的孩子只能是她和清舞之间的一个。
外面安静下来，爹娘沉默着，魏清歌亦双手抠着门板，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爹爹的回答。
“就清舞吧……”
爹爹魏书和疲惫的声音响起，他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本在当地财主家教授孩童识字有一笔还算丰厚的收入，但今年财主家新招了一位秀才先生，他自然就丢了饭碗，之后便听从了妻子的劝告安心回家种地，偏偏祸不单行遇着了旱灾……如今已被逼到了不得不出卖女儿的境地。
“呜……再苦，也不能卖孩子啊……”
娘亲开始断断续续地哭起来，爹爹无可奈何地叹气:
“哎……你别哭了...我也……我……怪我没用！都怪我……”
“和哥，这不关你的事啊！是老天爷不给咱活路...如何怪得着你……是老天爷呀！”
“…………”
外面娘亲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爹爹再次沉默，魏清歌此刻背靠着门板，整个人已经滑坐到了地上，她一口长气呼出，呆呆地望向床上熟睡着的清舞，尽管屋子里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要被卖出去的是清舞！不是她。
这是她想要听到的决定，却是她心里最不能接受的决定。正常人都不想被当作货物一样去买卖，她亦不想，在家里，再苦再穷也至少保有为人的尊严，有着家人的呵护，一旦被卖出去，便成了牙婆手中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再没有人生自由可言。她不想这样，但是…………
吱呀……
魏清歌打开了房门，爹娘都坐在堂屋的桌旁，桌上一灯如豆，昏黄微光轻轻摇晃，她看到爹娘几乎同时扭头看向了自己。
“大丫头，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饿了吗？”
娘亲慌忙地背着灯光抹脸，爹爹则是有些惊讶:
“清歌，你！？”
魏清歌回身将房门轻轻掩上，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爹娘面前，站定，跪下，磕头。
“爹，娘，让我代替清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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